——科技界和文化界的一次对话
来源:科技日报 2012-03-04
什么是科学?什么是文化?科学与文化,是楚河汉界,还是同根并蒂?
25年前,原《中国科技报》(《科技日报》前身)举办了一场名为“将科学注入我们的文化”讨论会。当时由老报人赵之主持创办了文化副刊,并提出三条办刊宗旨:“以科学为准绳,用科学来审视过去的文化;用科学来武装现在的文化;用科学来探索未来的文化。”这得到了钱学森、袁翰青等老一辈科学家的大力支持。
25年后,当时参会的数名代表和数十位科技、文化界老中青学者聚首九三学社中央,在新时期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背景下,以“将科学精神注入我们的文化”为题,再次进行深刻的反思和研讨。
“科学精神的缺失是导致科技界产生浮躁的原因之一”
中国工程院院士秦伯益是著名药理学家,但工作之余,喜爱读书,手不释卷,家有藏书万册。“但只有10%是业务的书,90%都是文学历史和社会科学书。”因为在他看来,“从来就只有经典的文学书,没有经典的科学书,科学一旦经典就进入教科书了。”
秦伯益从青年时期就喜欢逛书店,此习惯60多年从未间断。他的发言先从自己逛书店的感受说开去:“解放前,是书少,精品多;解放后,是书多,品种少;改革开放后,是书多,品种多,但精品少。”
秦伯益体会,书店最愿意卖的是畅销书,最显眼位置摆放的书涉及领域被他概括为领导名人(政治传记)、吃喝玩乐(美食娱乐)、男女老少(情爱、养生健康和婴幼儿护理教育)、“坑蒙拐骗”(厚黑学维系人际关系)的书。
“现在选一本精品好书很难,要‘淘’。”文化的某种缺失让他不无忧虑:“文化是软实力,是国家硬实力的根基。”
“作者应该本着独立的人格和自由的思想进行创作。”秦伯益认为,科研,特别是基础研究亦是如此。孔子一生只作《春秋》,老子一辈子只写了5000字,孙武的《孙子兵法》也很短,曹雪芹一辈子还没写完《红楼梦》,倘若他们现在职称考核,估计评上中级职称都勉强。
“在当前,弘扬科学精神具有重要意义。没有严谨、求实、质疑、批判、开拓、创造的科学精神,就不可能培育健康的社会文化土壤,就不可能培养合格的创新人才。”举办本次研讨会的负责人、《民主与科学》杂志主编孙伟林认为,科技界也出现了浮躁之风和急功近利等问题,科学精神的缺失是产生这些问题的原因之一。
“只问是非,不计利害,试问几人能做到?”
何为科学精神?
著名科学家竺可桢谈科学精神时曾精辟地概括为“只问是非,不计利害”。意思是科学家应该追求真理,并为此不计较个人名利得失。“试问今天就是学界、教育界又有几人能将其真正作为工作生活的准则?”孙伟林反问。
“目前我们重视的是科技,而不是科学精神。中国传统文化对于追求真理在某些方面是缺乏的。”中国社科院美国所原所长资中筠研究员以方孝孺和布鲁诺之死举例:“方孝孺和布鲁诺都是铮铮铁汉,为捍卫自己认定的‘死理’宁死不屈。但是他们各自捍卫的‘道’和‘理’却有天壤之别。对哥白尼、布鲁诺、伽里略来说,地球就是围着太阳转,这是他们已经发现且坚信不疑的事实,这就是科学;而方孝孺维护的是谁该当皇帝,这并非什么颠扑不破的真理。” 她认为,古代欧洲哲人着迷于探索自然和宇宙的奥秘,不惜为与人间利害无关的真知而献身,我们缺的就是这种求真知的品格。
“注入科学的求实、民主和创新精神”
“将科学精神注入文化,就是要注入科学的求实精神、民主精神和创新精神。”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钱学敏认为。
她以一些大学的“潜规则”举例:导师可以替“日理万机”、不务正业的博士生写论文;导师可以在毫无贡献的学生论文中,堂而皇之、心安理得地“被署名”。“注入求实精神就是一切从实际出发,诚实守信,反对空谈和弄虚作假。这也是文化建设的道德底线。”
“科学本身允许自由探索,各个学派在真理面前平等,对不同意见要采取包容的态度,不迷信学术权威。这就是科学的民主精神。”钱学敏说,注入科学的创新精神,包括:使科技为社会主义文艺服务,因为文化艺术的创新需要高新技术的“注入”与支撑;文学艺术创新需要科学的世界观,文艺创作必须立足于正确的世界观。
“科学精神和文化的精神从来就是相互渗透”
“科学精神和文化的精神从来是相互渗透。文化从来就和思想联系在一起,丧失了思想力的文化是次品质文化。”全国政协委员、著名作家梁晓声表示。
国家教育咨询委员会委员王渝生说,《礼记·大学》中说“格物、致知、诚意、正心、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”,但人们往往说后半部分“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”,却遗忘了前半部分“格物、致知、诚意、正心”的科学精神。在他看来,大无畏的科学精神我们古代就有之,只是没有很好的继承。
钱学敏回忆堂哥钱学森常常夸赞许多才华出众的著名科学家,如爱因斯坦、竺可桢,他们也都是在文学艺术上颇有成就的人。钱学森就一直提倡搞科学技术的人搞文学艺术,搞文学艺术的人懂点科学技术。
钱学森在给一位文艺人的信中这样写到:“从思维科学角度看,科学工作总是从一个猜想开始的,然后才是科学论证;换言之,科学工作是源于形象思维,终于逻辑思维。形象思维是源于艺术,所以科学工作是先艺术,后才是科学。相反,艺术工作必须对事物有个科学的认识,然后才是艺术创作。在过去人们总是只看到后一半,所以把艺术和科学分了家,而其实是分不了家的;科学需要艺术,艺术也需要科学。”
钱学森不仅专门为此给《中国科技报》副刊撰文两篇并寄语:“要把《中国科技报》的文化副刊办成浩然正气的一版。”钱学森在1986年5月26日《中国科技报》撰写《科学技术是现代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》,他在文中说:“我有一个体会,作为一个人,一个科学家,要取得高一点的成就,没有一定的文化素养是不行的,因为它是认识客观世界的必要基础,你要认识客观世界,最后登上山峰,是上不去的。翻开世界科学史,古老的不说,就从近一百年的情况看,凡是那些有突出成就的自然科学家,他的文化基础都不坏。”
与会专家呼吁,应该将科学精神,如理性、分析、实证、质疑、批判、创新等注入我们的文化。同时,“科学的行为应该贯穿人文精神,如破坏环境、发明武器、三聚氰胺等事件等都给我们以警醒。”资中筠说,“早在上个世纪30年代,美国就有人呼吁,人类掌握自然的能力超过自律的能力。”
“科学精神是科学的根本和灵魂,也是一种精神品质。正如一些学者指出的,科学精神也是一种文化,而且是一种高尚的文化。我们社会生活的许多领域,缺少的仍是科学精神。”孙伟林说,我们要多吸引一些年轻人,使科学与文化结合的工作薪火相传。